四川话百科：有一种串门儿叫“走人户”

　　方欣来

　　父亲已经年近八旬，人生的很多往事，他都记不得了。但有一些事情，他怎么也忘不了，比如那张照片。

　　那是1966年夏天留的影。在那个蝉声悠长的夏天里，18岁的父亲穿上了挺括的军装，光荣地成了铁道兵的一员。这张照片现在就摆在我的书桌上：父亲年轻的脸庞映着帽徽上的五角星，目光亮得像夜空的星，浑身的朝气从照片里奔涌出来。

　　去年“八一”建军节前，父亲的单位准备组织退役军人开个座谈会，办公室郭主任特意打来电话，说一定要请父亲这个老铁道兵参会。接到通知那一天，父亲在阳台上转了好几圈，一会儿摸摸晾着的衬衫，一会儿又去看看墙上的日历，活像一个盼着春游的孩子，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。

　　7月31日上午，我的手机突然响了。“有人说要接我去开会，到底啥时候来啊？”父亲焦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，带着孩子气的急切。我笑着告诉他：“爸，明天才是8月1日呢，会是明天下午开，您别着急。”电话那头“哦”了一声，父亲失落的情绪，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得到。

　　傍晚7点多钟，我的手机又响了。“马上要到建军节了，我们单位还没动静吗？”父亲的声音带着点儿困惑，显然把上午的对话忘得干干净净。我放慢语速，又跟他说了一遍座谈会的事。到了第二天中午，我刚合上眼午休，铃声再次响了起来，电话那头父亲带着点委屈：“你不是说要来接我去开会吗？我都在传达室里等半天了。”我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，赶紧说：“爸，是4点钟呢，现在还早，您先回家喝杯茶。”

　　近几年，父亲的记性确实是大不如前了，丢三落四几乎是常态，但有些事情好像被他珍藏在记忆里，每天都要来回抚摸。比如眼前这个属于军人的节日，父亲就心心念念，一天能念叨好几遍。

　　那天会上，父亲是全场最年长的老兵。当他穿着熨得平整的衬衫走进会议室时，几个年轻一点的退役军人立刻迎了上来：“老班长，您可算来了！”其间，大家轮流过来握手、敬礼，听父亲讲当年修铁路的故事。父亲平时不爱讲话，那天的话也不多，但他的嘴角一直漾着笑意，眼睛里全都是光，那是我许久未见的发自心底的欢喜。

　　晚饭后，我扶着父亲往家走，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进单元楼门时，父亲忽然回头问我：“今天……是不是挺热闹的？”我点头道：“可热闹了，大家都夸您越老越精神呢！”他“哈哈”笑了出来，高兴得像个孩子。

　　晚上，母亲打来电话，语气带着点无奈：“你爸找不着单位发的纪念品了，着急上火，都在家里翻半天了！”我赶紧把会议活动的合影发过去，让母亲照着照片找。后来，母亲在楼下单元楼门口发现了那个红色的纪念章盒子——想来是父亲进门时落在那儿了。

　　挂了母亲的电话，我望着窗外的月光，觉得心里暖暖的。原来老去不是一场褪色，而是一场过滤与筛拣，让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，从时光里脱颖而出。就像父亲，他或许会忘记刚刚说过的话，却永远记得自己曾是个铁道兵。他或许会不经意落下手里的盒子，但心里绝对惦记着它——因为那是他珍爱的东西。